【资料图】
本文的起因，是每次接案几乎都会碰到的问题。几乎每个当事人都要不约而同地问：我的案子，能赢不？每次我都要如实回答：会全力以赴。无法保证结果。律师执业规范禁止承诺诉讼结果。
从基本的逻辑出发，打官司就是“打仗”，以文明的方式，打一场刀剑无影无形的仗。战场形势瞬息万变，诉讼尽管没有战场那么夸张，但是也要讲细节，讲证据。律师要对案件表达观点/给出建议的前提，是对案件的主要事实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。一个案件牵涉到的关键要点都要问到。比如民间借贷案件，一个当事人过来说对方欠钱不还，那律师必然要问到，转账记录、收据/借条，利息约定，有没有对方的身份信息等等，还要审查诉讼时效。此外还要看到当事人的证据，最好能看到原件，退一步讲，也起码要看一遍所有相关证据的复印件。就算一个律师由此判断胜诉把握大，这个“把握大”的完整意思也是：如果这些证据的真实性对方不能提出有效质疑，并且对方也没有强有力的反驳/反诉的情况下，赢得概率还是蛮大的。即使律师心里已经觉得有把握，一般也不太愿意说出来。因为有把握不等于必赢，赢的结果没有落实之前，无论说什么都是虚空。一诺千金的本质，是从来不轻易承诺。千金的利诱都不轻易承诺，才能保证一诺就值千金。
什么样的人会轻易承诺呢？是那些从来就没有认真想过要履行承诺的人。就好像说，在感情里最爱狂飙各种甜言蜜语的，多半不是良人，而是压根儿没打算为自己的话负任何责任的渣男。一个不承诺的律师未必一定是好律师。但是一个敢承诺诉讼结果的律师，尤其是在委托关系建立之前承诺结果的律师，一定是不靠谱的律师。一方面，《律师法》明确规定，严禁“以不正当手段承揽业务”，而对诉讼结果作出“虚假承诺”、“不当承诺”的，都在相关文件中明确列为“以不正当手段承揽业务”的行为之一。律师能承诺的，只有自己的勤勉尽责，兢兢业业，全力以赴。诉讼结果的走向，控制在裁判者手中，所以不管律师是怎么样认为的，也不论律师自己觉得有多大的把握，只要对诉讼结果作出的承诺，都属于“虚假承诺”。哪怕最终的结果比较理想，正被律师言中，也不能说当时的承诺是真实、正当的。并且不论明示，还是通过什么方法/话术暗示的，对诉讼结果的承诺，都属于“虚假/不当”承诺。既然不能承诺，那当事人为求心安，要求律师对案件的胜诉概率做个说明/预判行不行呢？先不说行不行，关键是没用啊。如果说“有99%的概率能赢”，先不说这不就相当于变相承诺、间接承诺了嘛。那万一要是输了，不也可以说“确实还有1%的概率”会输嘛。如果说“有50%的概率能赢”———那和没说有啥区别？其他概率也同理。那又有人要问了，难道我请了律师花了钱，还是要一个人扛着所有的焦虑和不安吗？律师就一点不帮我分担吗？那当然也不是哦。律师真正能做的，是帮你分析案情和证据链，哪里有利，哪里薄弱，要往哪个方向努力来争取胜利的结果，要从什么方向去收集证据，以便克服这种薄弱。我觉得这些反而是最踏实、最可靠的。诸葛亮和马谡，谁对国家更用心尽责了呢？马谡尽心的表现方式是，不但信誓旦旦，夸下海口，而且还立了军令状———那可是完不成任务就要杀头的保证书哦！这种承诺够痛快，够有分量吧？诸葛亮尽心尽力的表现，是“事必躬亲”，是“唯恐他人不似余用心”。豪爽的承诺，与兢兢业业地落实、完善细节，你想要哪一种？说到细节，很多细节也需要当事人和律师互相配合，共同努力。客观来说，确实有些案件是法律关系清晰、简单，赢面明显更大一些。有些案件则相对复杂很多，不可控/不可预料的因素要多很多，结果要难把握得多。但这里的前提都是，我们已经尽可能地完善了提交法院的各种文书和证据。所以这里需要郑重提醒的就是，任何的案件都要和律师做好配合，充分沟通案情，律师要求的证据，都尽量配合提交到法院。也许你会问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，不需要特别交代吧！然而，现实情况其实复杂得多。一是有的当事人会认为说，我明明是正义的一方啊，肯定要支持我啊，繁琐一点的整理工作（比如各种单据/发票什么的）会嫌麻烦，说我有某一个/几个证据不就行了嘛，用得着这么麻烦吗？实际却是，当事人毕竟不清楚裁判规则，当事人以为的那一份/几份证据可能根本不足以认定案件事实。又或者，虽然有一定证明作用，却不足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，从而让裁判者达到“内心确信”的程度。甚至极端情况，对方提交了虚假的证据，而你又没办法很快证明这种虚假，那后果就不可预料了。所以，尽可能地完善证据才是基础、必备策略。二是当事人有时候会过于乐观，会信誓旦旦地说，对方不会不认的，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，我了解他/她！实际上呢，一来，了解一个人并预判她/他的行为，这件事情难度系数太高太没保障了；二来，开庭的时候，除了离婚等身份关系的案件外，当事人是可以不到庭，全权委托给律师的。那作为律师的话，肯定是要站在自己的当事人的立场上来挑剔证据，证据链的漏洞肯定会攻击，证据链不完整肯定是不会认的。我身边就真实发生过类似的事。就是我一个外地亲戚的案子，我义务帮忙，远程指导，没有实际参与进去。指导的过程中，我一直强调整理送货单、对账单、发票、聊天记录等等证据。但是亲戚一开始是一直跟我说，对方会认的，不用搞这些。后来干脆不回应我的提醒了。庭审当中，对方果然就在挑证据的刺儿了。———这是我事后知道的，当时我没在场，如果我在场的话，那我肯定会在心里说，完了完了，这下完了，我说的嘛，叫你把那些单据都收集好，看吧，你不听我的，现在咋办啊？补充证据法官都不一定收，就算收了，轻则当庭训诫，重则罚款。我的亲戚倒真有点无知无畏，虎虎生威地当庭反问：叉总啊，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认了吧？！我们这么多年的合作，吧啦吧啦。。———你说，这叫什么诉讼策略啊？但我这亲戚真是幸运，一是对方没有请律师，本人到庭了；二是对方的人品还挺在线的，良知经我亲戚这一嗓子，居然给吼复苏了；三是，也许，大概，有可能，这个人居然也有一点被我这一贯柔和的亲戚的气势给震慑住了。总之吧，最后的结局都还好。不过，不是每个案件，或者说，绝大部分的案件，真的没有这么幸运！如果要取得好的结果，就踏踏实实整理证据，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，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对方没请律师亲自出庭了，而且还人品很在线上面，不然，分分钟故事就变事故。再者说，双方互有责任，或者虽然有点道理，并不十分牢靠/理直气壮的案子，输了固然不好，但是多少也有点情有可原，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。但是明明很有道理的案子，那就绝对不能输———输了也太憋屈了。不能因为自己是正义的那一方，或者以为自己是正义的那一方，就放松警惕，就觉得可以不把证据、文书什么的，都做得那么仔细。你不但要正义，还要让裁判者尽可能清楚地看到你的正义。
不承诺，或者说绝不轻易承诺，是一种先小人后君子的做法。律师的特征和基本素养，并不是“能说会道”，而是“逻辑严谨”。承诺一支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裁判之笔，一定会写出什么内容，本身就是逻辑不严谨的体现。
律师的行事风格跟渣男正相反：渣男只承诺不负责，律师只负责不承诺。
关键词：
